1874年4月15日至5月15日,一群组成《无名画会》的独立青年画家,包括莫奈、雷诺阿、毕沙罗、西斯莱、塞尚、德加、基约曼、贝•莫里索,在嘉布奇修女路35号纳塔尔照相馆举行了联合画展,它成为当时的一桩丑闻。
记者勒卢阿在4月25日《喧闹》报上根据莫奈的一幅题为(印象,日出)的作品嘲弄地称参展者为印象派画家。
这一词语被画家们自己接受了,它受到欢迎,并风靡世界。
然而它的定义却是不准确的,并且随着作者的不同,在技术、美学、哲学上的意义广狭不一。
评论家们把生动的理想上升为体系,从而以他们的理论印象派取代了本由画家自发形成的印象派,加上后来反对印象派的各种表现蜂拥而至,就更使界限变得生硬,并且还歪曲了它的范围。
因此,人们很难重新找到该派真正的艺术气氛和正确地指出这一不仅更新了观察方法,而且更新了整个现代感觉,使那么多极不相同的画家走到—起来的艺术运动的广度。
这些画家每人都以他特有的天分完成了自己的事业,而印象主义的基本原则又促进着画家天才的自由表达。
在这里,我们可以通过简短的历史,回顾一下这些原则。
印象派这一代画家出生于1830—1841年间:毕沙罗最年长,生于1830年,马奈生于1832年,德加生于1834年,塞尚和西斯莱生于1839年,莫奈生于1840年,雷诺阿、巴齐耶、基约曼和贝尔特•莫里索生T1841年。
来自四面八方的这些青年革新者于1860年在巴黎汇合。
当时在瑞士画院的是毕沙罗、塞尚、基约曼,在格雷尔画室的是莫奈、雷诺阿、巴齐耶、西斯莱。
不过,他们很快便离开那里,奔赴枫丹白露森林,开始以巴比松自然主义的结实画风作画,然后,又前往塞纳河的港湾和莫尔尼公爵大力为之扬名的英吉利海峡沿岸。
在1860—1870年间,它们成为印象派的摇篮。
就在充满光和水的环境之中,在和两位引路人布丁(1824—1898年)、容金德(1819—1891年)接触之后,莫奈建立起他那越来越明快,具有空气感,并且色彩华丽的画风,而毕沙罗和西斯莱则接近柯罗。
塞尚带着浪漫主义的桎梏,德加处于古典主义的统治之下,他们均未参加这一前期印象派。
至于马奈,则由于其题材的现代特色和在落选者沙龙(1863年)上造成的成功丑闻,可能是无可奈何地成为在盖勃瓦咖啡馆聚会的年青画派的联络旗帜。
1869年,在表现阳光下的人物和构图方面一直借鉴库尔贝的莫奈和雷诺阿一起来到布伊瓦尔,画着同一个格努耶尔码头。
在一刻不停的喧闹气氛之中,小船和五颜六色的服装熙熙攘攘地拥向那里,从茂密的树叶中透过的鳞光在波动的河流上闪烁。
为了反映出这一场面的生机和欢快,他们不断地加强自己的表现力,自然而然地发现了未来印象派的技术原则:分色,颜色的闪耀。
于是,一种新的观察方法便诞生了,它不是出自一种理论,而是对自然,对陡峭的塞纳河岸所沐浴的阳光进行观察的结果。
当然,他们尚未确定一致的风格,而且一直要等到1873年,它才被真正地意识到,然而最初获得成功的新鲜感却是永远不会被人超过了。
就在这伙画家的研究开始成形之时,1870年战争却把他们驱散到四面八方去了。
马奈、雷诺阿、德加和巴齐耶上了战场,巴齐耶还在伯那拉罗兰德战役中阵亡。
莫奈、毕沙罗、西斯莱逃到伦敦,杜比尼介绍他们认识了后来成为他们主要捍卫者的画商迪朗•卢埃尔。
对透纳和康斯泰勃作品的观摹更是大大加速了他们的技术演变。
1872年,莫奈在阿让德伊,毕沙罗在蓬图瓦兹都创作出了新的外光风景画,一个是阔大雄奇的宇宙之景,萦绕于水的变幻之中,沐浴着奇妙光影,吸引了雷诺阿、西斯莱、马奈,另一个是大地田庄的拧情之诗,更关心建设性的因素,使塞尚和基约曼受到启发。
1873年,当德加接受了马奈、塞尚的明亮画风,有了自己独特领域之时,印象派的风格便已得到普及,并且充分地表现出来了。
为水的反光所必须的破碎笔触也被运用到树、屋、天、山和风景的一切成分上。
色调有条不紊地明亮起来,而且阴影里也出现了色彩。
柯罗用作中间过渡色的灰色和棕色让位给了根据补色法则,由于光的混合,从而协调着或对比着的纯色。
观点的一致也带来技巧的统一,对光的赞美和强调成为统率一切的原则,以至抛弃了轮廓、体积感、明暗和过于琐碎的细节。
他们运用开放着的,显身于“大气之中”的形,让整个构图保持着草稿的生动,画面上带有使当代人不愉快的未完成感。
西尔威斯特很巧妙地区别了三位纯风景画家的个性:“莫奈最灵巧、无畏,西斯莱最和谐、小心,毕沙罗最真实、纯朴”。
雷诺阿则把人物也带到阳光下面。
1874年,除了马奈忠实于沙龙之外,.整个印象派都惹恼了公众,遭到了激烈的辱骂和挖苦。
少有的一位维护他们的评论家布尔迪这样确定他们的两个共同愿望:“在方法上,充满外光的逼真性,在情感上,明确第一印象。
”随后,到1886年为止,他们一共举行了六次联合画展。
1876年,迪朗蒂发表了标题颇具含义的文章《新绘画》,敏锐地分析了这些青年画家们的方向:“他们从直觉到直觉地慢慢作到把阳光分解为光线和光的成分,再通过他们铺在画面上的虹彩的整体和谐去重新组合统一”。
1877年可能是印象派达到巅峰,空前绝后地共同放射出异彩的一年。
在雷诺阿的建议之下,乔治•里维埃在印象派第三次画展之际发行了一份小报《印象派画家》,他在报上聪明而热情地评论了朋友们的努力:“为了色彩而去画一个主题,而不是为了主题本身,这就是印象派画家区别于其他画家之处”。
这样,重点便被放在争取绘画的独立自主上面,对于“写生对象”的凝视取代了由传统、历史、资产阶级习俗所确定的“主题”的学院式含义。
脱离时间和空间的一棵树、一间茅舍、一角风景,都成为具有普遍价值的源泉,绘画就在自己的对象里和自己的内容偶合,而不存在任何外来启示。
1878年,又出版了迪雷的小册子 《印象派画家》,它和迪朗蒂的文章一起,被视为对该派所作的全面研究。
1880年,莫奈、雷诺阿、西斯莱拒绝参加印象派第五届展览,从而造成了该派个性和美学的危机。
在完全遭到蔑视,却拿出卓绝作品的雄壮十年之后,恰恰在它开始得到承认的时候,它却不能以自发的理想继续存在下去了。
它的各位创始人终于在成熟之后各奔他方,但仍然忠实于使他们互相接近的共同迷信:自然和自由。
1883年,伴随着马奈之死的是由印象派哺育出来,然而却反对它的新一代(修拉、凡高、高更、劳特累克),而这恰巧是在创立印象派的小团体不顾迪朗•卢埃尔的斡旋,彻底分裂之时。
在地理上的分散(毕沙罗在埃拉尼,莫奈在吉威尔尼,西斯莱在圣•马麦、塞尚在埃克斯,雷诺阿不断地往来于巴黎和外地,最后定居普罗旺斯)之后,随之而来的是美学上的分道扬镖。
按照最了解该派的专家之一利奥那罗•文杜里的说法,“莫奈倾向于光和色的象征主义,毕沙罗为点彩派所吸引,塞尚聚其精力于构成,而西斯莱则在自己画风中找到一种缓和”。
如果说雷诺阿和塞尚由于天分所致,很快得以自制和立稳脚跟,不停顿地继续前进,终于达到完善的话,莫奈、西斯莱、毕沙罗这三位更直接联系于印象派,更不易驾驭的风景画家则遇到了各种曲折。
他们左右为难,矫揉造作,追求装饰趣味,再也不能获得他们年青时那种完美的平衡和自发性。
他们的技术有时变得庸俗,给人以江郎才尽之感。
当然,他们还是不乏杰作的。
不过,系统的精神、文学和科学的影响经常抵消了他们的直觉。
1895年后,毕沙罗重新获得惊人的创作力,他最后的杰作,和莫奈、雷诺阿、塞尚一样,成为对印象派具有巨大深远意义的贡献:宇宙的气息,光的振响,面对大自然所获得的直接感受。
因此,印象派并非是1660年的学院派那样有着牢固的纲领和严格的师生关系的学派,而是一些无思想忧虑,却富于感觉的青年画家所特有的趣味相投,是一次生动的实验,是一段友谊和博爱的时刻。
他们突然发现了世界,发现它相当广阔新颖,可以无束缚地供每人汲取。
由于他们不是来自一种理论,而是完全自由地作画,因此,他们也就反对一切传统的“法则”。
如果说差不多所有先进的画家,不管秉性多么不同,都在1860至1870年间互相接近和联系起来,为被称之为“印象派”的形成作出了贡献的话,那丝毫不是因为逐步服从于某种统一的原则,某种技术诀窍,而恰恰是由于在与自然和生活的接触之中,以马奈为首的那种迫不及待地从一切官方信条、学院派束缚中解放个性的愿望。
“恰恰是真挚的感情;
赋予作品一种类似于抗议的特点”,马奈说道,“当时画家们想到的就是表现出自己的印象。
他们寻求成为自己而不是旁人”。
事实上,印象派画家受到自己独一无二的直觉的吸引,只能以自己的真挚去找到方法,他们的每一幅作品,由于不是一种“熟练”的结果,而是一种“创造”行动,所以都再次参与和发展着绘画。
世界上的一切都不会一成不变,也不会是凝固的和划好等级的。
所以投向它的每一目光都会有新鲜感,每一细微之处都在为处于运动之中的美丽添色增辉。
这种自由不可避免地冒犯当代由美术学院固定下来的僵化的看法(社会僵化的表现)。
不过,我们感到印象派的实践在越来越忠实地发掘现实中的光,而这和文艺复兴以来的绘画传统又自然地结合在一起了。
在库尔贝的影响占据统治地位的时代,印象派画家都是从现实主义传统起步,来加强这一传统,直至推翻这一传统,成为今天的非现实主义。
尽管他们让我们看到的富于感受的世界形象更为真实,或者我们想要它比现实主义的客观资料更加肖似,但是我们必须排除那种纯粹和新印象派科学要求一起出现的方法念头,看到它们不是继承而是对立。
现实主义绘画是以知识作基础的,根据知识去安排感觉,也就是说是待在传统的框框里:遵重轮廓,解剖学和透视学,以实现明暗关系作为主要宗旨。
印象主义的感受主义则是和现实主义的智识主义相对立的,它的统一画风建立在个人的直观与爱好,排除一切理论材料的基础上。
外部世界失去了约束力,被全部化作反自然主义的颜色,成为画家的音乐键盘和一种可以根据自己的心灵去歌唱的“主题”。
在这里,我们自然想到德拉克洛瓦,但是印象派的自由要比浪漫主义的自由更加有力,更加丰富。
浪漫主义确实含有过多的混乱、幻念,过多的往往做作的外部成分,过多的荒诞的文学暗示,而印象派则将绘画从浪漫主义的文学激情和写实主义的社会修辞中解放出来,还其本来的纯洁。
这种以英勇斗争赢得的,并保持着独立性的绘画同样表现出时代精神,成为正直、真挚、个性解放与社会平等的浪潮,给予贫困阶级以最伟大的人类尊严,在最乡土化的主题和最不足道的每日生活中发现诗情画意——阳光的不加区分的博爱。
它反对“选择”、高贵,特殊,反对“定论”,反对等级口径和沙龙虚伪的高雅。
在美学上,表现阳光的这一辉煌时期是与光学的进步,视觉至上的不断加强以及精神方面的自由发展联系在一起的,是与该世纪人道主义的要求相配合的。
由夏加尔说出,并使全世纪的画家从此涌向法国找寻的“阳光——自由”就是印象派鼎盛时代的理想。
尽管我们通过分离出主要由莫奈发展的外光潮流的办法,可以毫无困难地确定印象派主要的北欧渊源,充满错综复杂的影响和个人交往的形成过程,其兴盛,曲折、局限性、代表人物,与当代科学及思想的关联,但应该肯定,即使是在1870—1880年这段最为一致的时期中,也始终存在涉及各个方面的多种研究,并且在那以后,随着新一代的到来,其他倾向更接踵而至。
《新印象派》、《象征派》、《表现派》,正是因为在很大程度上臣属于印象派,所以,它们对印象派的反对尤为激烈。
不过,从1860年到1900年,毕竟有一种广泛的精神统一穿越了复杂的秉性和派别,标志着整整一个时代,而人们完全有理由把它命名为印象派时代。
在该时代里,由于史无前例的天才聚合,使绘画赢得了完全的独立自由,同时最真实动人地为该时代的生活和深刻愿望提供了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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